【孟琢】正名、裁斷與查包養統系:東漢經學一統年夜勢中的許慎經學

正名、裁斷與統系:東漢經學一統年夜勢中的許慎經學

作者:孟琢(北京師范年夜學文學院、風俗典籍文字研討中間、中國文字收拾與規范研討中間)

來源:《中山年夜學學報》(社會科學版)2023年第6期

摘要:許慎是東漢經學一統年夜勢中的關鍵人物。作為東漢經學的坐標,《白虎通》是來自廟堂的經學一統,代表了以今文經學為主體的通學形態,體現為聲訓正名、經說裁斷、天人統系三個層面的經學任務。《五經異義》承續了《白虎通》的一統標的目的,裁定經說、融通今古,代表了來自儒林的、基于古文經學的經學一統。《說文解字》繼之而作,與《白虎通》周全呼應,代表了許慎經學的完備形態。它自形訓以經學正名、據漢字以裁斷經說,通過漢字系統構建六合人次序,體現出許慎融通小學、經學的宏闊格式。

 

若何重建經學的統一性,這是東漢經學面對的最基礎問題。西漢宣、元以降,隨著博士章句與經今古文之爭的興起,各家經說異端蜂出,出現了決裂、混亂與紛爭的經學局勢。針對這一危機,劉歆秉承劉向之通學格式,以曠世之才樹立貫通天人古今的經學體系,試圖從頭實現經學一統。隨著王莽的敏捷塌臺,劉歆的經學殿堂亦灰飛煙滅。盡管這般,其經學仍深入影響了東漢經學的整體標的目的。東漢王朝倡導通經之學,鼎力奉行統一經學的文明政策,構成了尚通務博的廟堂學風。東漢學者刪減章句、倡導通學,不斷衝破博士家法的壟斷,涌現出一大量貫通群經、兼賅今古的博學之士,為經學一統奠基了學術基礎。根據傳統的經學史敘事,鄭玄完成了經學一統,具有截斷眾流的歷史位置。事實上,鄭玄與東漢經學淵源甚深,他是經學一統的延續者與集成者,而不是由決裂到統一的扭轉者。在鄭玄之前,無論賈逵、馬融還是許慎、何休,都可以納進經學一統的整體脈絡。

 

在這一波瀾壯闊的歷史脈絡中,許慎是一個至為關鍵的人物。清代以來,學者對許慎經學進行了深刻研討。一方面,清人對《五經異義》(后簡稱《異義》)輯佚、疏證,以陳壽祺《五經異義疏證》最為卓越。在此基礎上,古人探討了《異義》的學術特點、經學流別與政治內涵。另一方面,清人從小學角度發掘《說文解字》(后簡稱《說文》)與五經的釋義關聯,集中考核《說文》“引經”中的經學派別與字用現象,約有四十余家著作傳世。在現代學術史上,馬宗霍、黃永武等學者周全推進了《說文》“引經”之學,將其與《說文》編纂規律相結合。盡管後人獲得了豐碩結果,許慎經學的研討仍有充足的拓展空間:起首,對《異義》的探討側重于經今古文之爭,相對疏忽了它與《白虎通》在重建經學一統上的學術個性。其次,《說文》經學研討集中在“書證”與“引經”層面,對《說文》經學整體理路的掌握有所缺乏。最后,在現代學科體系中,《異義》與《說文》分屬于分歧學科領域,研討者對二者之間的經學關聯也缺少融會貫通式的闡發。正因這般,本文旨在東漢經學的一統趨勢中,以《白虎通》為歷史坐標,對《異義》與《說文》進行貫通考核,由此深刻掌握許慎經學的理路、特質與歷史意義,推動兩漢經學史研討的新發展。

一、經學的坐標:《白虎通》與許慎經學

 

探討許慎的經學,要從《異義》與《白虎通》的經學淵源說起。無論學派差異還是尋求經學一統的個性,《白虎通》都是懂得許慎經學的關鍵坐標。關于白虎觀會議的目標以及《白虎通》的性質,學者安身經今古文之爭的角度,多數認為《白虎通》是今文經學的集年夜成者,少數認為它傾向于古文經學,也有人認為它是今古文經學的會通之作【1】。此中郜積意的觀點值得重視,他認為今古文之爭并非白虎觀會議的重要議題,而是通過引進古文經說“為師法間的不合供給一種來自章句之外的解決途徑,它展現著東漢經學欲尋求衝破章句之弊的調整姿態”【2】。我們認為,《白虎通》不是今古文之爭的產物,而是東漢王朝敉平師法章句帶來的經學決裂,自通學以重建經學一統的中間環節。章句本為注經之體例,根據錢穆、戴君仁、林慶彰等學者的研討,漢儒想要立為博士,必須樹立起獨立的學說體系來應對論難,由此發展出日益繁瑣的章句之學,極年夜地強化了博士經學門戶。西漢后期以來,繁瑣章句與經說異義導致了經學的決裂危機,想要重建經學一統,必須刪減章句、裁斷異義,衝破博士門戶以倡導通學,這是東漢經學政策的基礎導向。光武帝招攬博學之士,于中元元年(56)下詔刪減章句;漢明帝永平元年(58),樊儵再度建議刪減章句,“以讖記正五經異說”【3】。樊鯈為《公羊》學者,可見今文經學亦采取了刪減章句的態度,與古文經學的一貫立場相合。建初四年(79),章帝召開白虎觀會議,即承光武、明帝之經學政策而來。《使諸儒共正經義詔》曰:

 

漢承暴秦,褒顯儒術,樹立五經,為置博士。其后學者精進,雖曰承師,亦別名家。孝宣天子以為往圣久遠,學不厭博,故遂立年夜、小夏侯《尚書》,后又立京氏《易》。至建武中,復置顏氏、嚴氏《年齡》,年夜、小戴《禮》博士,此皆所以扶進微學,尊廣道藝也。中元元年詔書,五經章句煩多,議欲減省。至永平元年,長水校尉鯈奏言,先帝年夜業,當以時實施。欲使諸儒共正經義,頗令學者得以自助。(《后漢書·章帝紀》)【4】

 

這份詔書具有三重內涵:起首,章帝回顧了武帝、宣帝以來博士軌制的沿革,強調“尊廣道藝”的經學政策。武帝設立五經博士,不僅鼓勵專經之學的獨立發展,更在整體上樹立起囊括群經的通學格式。宣帝增立博士,對各家師法兼包養網排名收并蓄,亦遵守這一原則。到了劉歆爭立古文經學,也采取“增而不廢”的經學態度,故哀帝認為其“欲廣道術”而不是“非毀先帝所立”【5】。這種“扶進微學,尊廣道藝”的政策包養標的目的,體現出兩漢博士軌制內在的通學精力,與西漢后期的博士門戶構成了鮮明差異。以今律古,這就像只要充足增設一級學科,才幹更好地建設“綜合性年夜學”一樣。白虎觀會議的參加者以今文為主,兼及古文。如丁鴻、桓郁為今文《尚書》學,魯恭、魏應為魯《詩》學,楊終、李育、樓看為《公羊》學,賈逵、班固為古文經學而兼通群經,恰是這種通學格式的體現。其次,博士門戶與繁瑣章句互為表里,想要衝破門戶、鼓勵通學,必須對章句之學進行刪削、改革,這也是光武帝、明帝以來一貫的經學政策。參加白虎觀會議的學者,無論今文、古文,皆有自覺的“反章句”意識。包養行情作為會議的倡議者,楊終對章句的態度尤為劇烈。“方明天下少事,學者得成其業,而章句之徒,破壞年夜體。宜如石渠故事,永為后世則。”【6】重建經學“年夜體”是白虎觀會議的重要動機,年夜體、年夜義與章句的對立,更是通學與專經的基礎區別。楊終為今文學者,因事系獄,班固、賈逵以其“深曉《年齡》,學多異聞”上表請之,出獄后即參加白虎觀會議,尤可見今古文經學在“減省章句”上的聯合之勢。最后,博士門戶導致經說歧異,想要統一經學必須要對其加以裁定,這是“使諸儒共正經義”的意圖地點。在白虎觀會議上,魏應承制提問,諸儒圍繞五經異同展開辯論,得出結論后由淳于恭覆奏,再由章帝親自定論,體現出經說裁斷的權威性。

 

倡導通學、刪減章句、裁斷經說,它們配合構成了白虎觀會議統一經學的焦點主題。自通學而言,《白虎通》廣引群經,包含《詩》類69條、《尚書》及傳84條、《禮》類174條、《易》類23條、《年齡》經傳108條、《論語》63條、《孝經》9條、《爾雅》2條,各類緯書33條【7】。這種廣引經緯、不拘一家的格式,體現出典範的通學氣象。在此基礎上,它重要進行了三方面的任務——正名、裁斷與統系。

 

起首,《白虎通》以聲訓為重要方法,對以禮樂軌制為主體的政治概念進行正名說解。先秦以來的正名思惟對中國訓詁學影響深遠,作為一種訓詁方式,聲訓對名實關系的解釋不僅提醒語言意義上的定名理據,更在義理層面展現名實結合的必定性,由此建構廣博縝密的“名”的次序。在兩漢經學中,董仲舒將正名與天道、年夜義融會貫通,認為這是《年齡》學的主要方式。“名者,年夜理之首章也……長短之正,取之逆順,逆順之正,取之名號,名號之正,取之六合,六合為名號之年夜義也。”“《年齡》辨物之理,以正其名。名物如其真,不掉秋毫之末。”【8】通過這一系列闡釋,正名成為建構經學次序的起點。《年齡繁露》以“平易近之所往”解釋“王”道,以“不掉其群”解釋“君”道,以“事”解“士”,以“瞑”解“平易近”,都是典範的義理聲訓。《白虎通》是兩漢聲訓的集年夜成者,周全接收了西漢以來的義理聲訓,并根據陰陽五行體系對其加以遴選、改革。“《白虎通》一書有聲訓363條,觸及典章軌制、社會生涯、倫理品德等各個方面。這些聲訓年夜部門不合適音近義通的規律,而是以聲音為手腕闡述義理,即義理聲訓。”【9】聲訓是《白虎通》說解經義的起點,以此實現了系統性的經學正名。

 

其次,《白虎通》對各家經說異義加以裁斷,以今文經說為主,兼采古文。自石渠會議以來,經說歧異成為兩漢經學統一的嚴重障礙。根據《異義》記載,《白虎通》中“皇帝爵稱”“社稷名實”“皇帝三公”“諸侯繼世”“圣人無父”“四時之天”“皇帝親迎”“皇帝駕數”“五臟”“九族”等命題,在今古文經學之間以及今文經學內部都有分歧觀點。這些差異在《白虎通》中并未體現,這恰是經學裁斷的結果。根據《白虎通》的體例,起首對分歧的經學命題進行設問,然后聲訓正名、給出定解,繼而廣引群經以為證明。由于章帝親自裁斷,這讓《白虎通》具有了高度的權威性,它既不羅列各家經說,更不泥于某家之論,而是采取“定則定矣”的編寫形式包養,體現出統一異義的經學氣魄。此外,《白虎通》包養網中多引緯書為證,亦反應出“以讖記正五經異說”的時代風氣。

 

最后,在正名與裁斷的過程中,《白虎通》建構起龐年夜的天人體系,將董仲舒以來的天人之道發揮至極。在兩漢經學史上,董仲舒把對年夜道的根究拓展到天人古今的宏闊視域,只要樹立起貫通天人、囊括古今的經學次序,才算徹底掌握了“道”之地點。自此以來,“漢道”的關鍵在于天人次序,無論是“承天序、惟稽古”的國家意識形態,還是從劉向、劉歆到許慎、鄭玄的兩漢通學,都與這一經學形式密不成分。《白虎通》亦不破例,諸儒依據陰陽五行之理,參之以讖緯之義,將天干、地支、律呂、四時、五方、五聲、五帝、五神、五精、十仲春、八音、五性、五臟、五色、五候、五府、六情、五諫、五瑞、五祀、五臭、五經等類比統合,展現出集年夜成式的天人次序。正如任繼愈所言:“經學是一個時代思潮。假如說董仲舒是這個思潮的起點,《白虎通》則是這個思潮的頂峰。”【10】基于陰陽五行的天人之道始終位于兩漢思惟的中間地帶,這是《白虎通》構建經學一統的最基礎理路。

 

正名、裁斷與統系三個層面緊密相扣,匯聚為《白虎通》倡導通學、重建一統的經學標的目的,這是章帝奉行的經學統一運動的中間環節。白虎觀會議之后,章帝詔高才生受《古文尚書》《毛詩》《谷梁》《左氏年齡》,雖不立學官,亦予以重用,這是對“扶進微學,尊廣道藝”的進一個步驟落實。元和年間,章帝欲統一禮樂軌制,命曹褒統領其事,“順序禮事,依準舊典,包養網雜以五經讖記之文,撰次皇帝至于庶人冠婚吉兇終始軌制”【11】。惜天不假年,章帝不久往世,這一構想未能實現包養。從光武、明帝的倡導通學,到章帝開啟的經學統一運動,東漢王朝的經學政策連貫不息,奠基了經學一統的整體標的目的。與此同時,這種“經學年夜會”的形式很難達到預期,《白虎通》統一經學的盡力并未實現。究其緣由,約有三端:其一,《白虎通》雖然樹立起龐年夜的經學體系,但成書倉促,多有混亂雜糅之處,難免會引發新的爭論。其二,經學的統一不僅依附權威裁斷,更需求深刻有用的學術論證。作為章帝親裁的產物,《白虎通》疏忽了具體的經學論辯,對各家觀點不加引述便直接給出標準經說。在東漢平易近間經學特別是古文經學興盛的佈景下,來自廟堂的強勢裁斷未必能獲得充足的學術認同。其三,在經學史上,經學一統的重建往往伴隨著焦點經典的轉移與闡釋,為重建經學次序供給新的依據;劉歆轉向《周易》中間,鄭玄轉向《周禮》中間,都是此中的典範案例。《白虎通》缺少這樣一個深入的過程,也就難以實現對經學異義的徹底整合。在白虎觀會議之后,東漢經學依舊聚訟紛紜。可以說,這是一次“夭折”了的經學統一,它自上而下地推動了東漢的通學風氣,但并未實現經學一統的歷史任務。

 

盡管這般,《白虎通》對許慎經學的影響依然至為深遠。無論《異義》中的經學裁斷,還是《說文》中的形訓正名、以字正經,亦或是許慎建構貫通六合人的經學次序,都有《白虎通》揮之不往的影子。許慎經學當然有以平易近間古文經學挑戰廟堂今文經學的一面,但他對重建經學一統的孜孜尋求,更與后者構成了深入的歷史個性。

二、一統的大志:《五經異義》的經學特點

 

《異義》為許慎早年所作,這是一部“大志勃勃”的經學著作。《異義》與《白虎通》一脈相承,白虎觀會議舉辦于章帝建初四年(79),《異義》的成書時間說法紛歧,如陶方琦認為它作于建初四年【12】,高超認為它作于建初四年至建初八年(83)之間【13】,諸可寶認為它作于章帝章和二年(88)【14】,張震澤認為它作于安帝永初五年(111)【15】,程元敏認為它作于安帝建光元年(121)【16】。無論若何,二者相隔至少不過四十余年。作為東漢經學的中間事務,白虎觀會議具有嚴重的學術影響。這場年夜會匯聚了賈逵、李育、班固等第一流的經學年夜師,并由皇帝親自裁定,在中國歷史上都難以找到類似規模的經學活動。會議召開不久,許慎即從賈逵求學,作為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,很難不遭到這樣一場聲勢浩蕩的學術事務的影響。根據《隋書·經籍志》的分類,漢代經學有兩種基礎類型——五經總義與分經注解,《白虎通》與《異義》皆為前者。許慎受學于賈逵,為馬融所推許,賈、馬二人皆遍注群經,許慎包養則選擇撰寫五經總義而未有經注之作,足見《白虎通》對其影響之深。令人沉思的是,面對《白虎通》的廟堂權威,許慎并沒有太多地追隨與逢迎。《異義》既是對《白虎通》的經學挑戰,更是基于古文經學的、重建經學一統的新嘗試。

 

自挑戰而言,《異義》的體例、內容和《白虎通》皆有分歧,具有鮮明的平易近間古文經學特點。例如:

 

皇帝者,爵稱也。爵所以稱皇帝者何?王者父天母地,為天之子也。故《援神契》曰:“天覆地載,謂之皇帝,上法斗極。”《鉤命決》曰:“皇帝,爵稱也。”(《白虎通》)【17】

 

皇帝有爵不?《易》孟、京說,《易》有君人五號:帝,天稱,一也;王,美稱,二也;皇帝,爵號,三也;年夜君者,興風行異,四也;年夜人者,圣人德備,五也。是皇帝有爵。古《周禮》說,皇帝無爵,同號于天,何爵之有?謹案:《年齡左氏》云:“施于蠻夷稱皇帝,施于諸夏稱天王,施于京師稱王。”知皇帝非爵稱,從古《周禮》義。(《異義》)【18】

 

在體例上,《白虎通》由章帝親裁包養網,采取了“定則定矣”的編寫方法,不加引述而直接裁斷。許慎其時尚未出仕,屬于平易近間學者,故不徑加裁定,而是先徵引今古文經學的各家之說,再以“謹案”斷以己意。在分歧的編纂方法中,體現出包養廟堂學術與平易近間學術的奧妙差異。在內容上,《白虎通》取今文之說,多引緯書為證,具有“以讖緯定經義”的特點;《異義》取古文之說,博引經典為證,展現出群經互證的通學格式。關于這些差異,學者多認為是今古文之爭的表現。程元敏指出:“(《異義》)分別今文說、古文說,而案斷多取古文說,是顯然與《白虎通》——官書讎立。上距班孟堅撰集《白虎通義》四十有一年矣。遂揭開又一次今古文爭之尾聲。”【19】這樣的觀點是頗具代表性的。

 

我們認為,《異義》與《白虎通》具有鮮明差異,但差異能否等于斗爭,這自己是一個值得反思的問題。在辨析差異的同時,更要看到二者之間的經學個性——它們都是對經說歧異的裁斷,指向了經學一統的總目標。《異義》雖以古文經說為主,但對今文經學人并無敵對之意,而是進行了有理有據的評議、征引與調和,體現出廣闊的通學氣象。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:起首,《異義》的經學裁斷并未依從某一經學門戶,而是兼收并蓄、擇善而取,這自己就是對經學門戶的衝破。在《異義》中,許慎征引了《易》孟、京說、古《尚書》說、今《尚書》夏侯、歐陽說、古《毛詩》說、今《詩》韓、魯說、古《周禮》說、今《禮》戴說、古《年齡》左氏說、今《年齡》公羊說、古《孝經》說、今《孝經》說等,足見其經學博洽。其次,《異義》雖以古文為主,亦多有取用今文經學之處。如“子不得爵命怙恃”“卿年夜夫不得世位”“年六十歸兵”“九族不得但施于同姓”“皇帝駕六”等命題,《白虎通》為今文說,《異義》兼引今古文而以今包養文為是,更見其不拘門戶。最后,許慎基于通學立場,對今古文經學進行了一種“歷史主義”式的調和,將經說差異納進三代異制的歷史縱深。以諸侯朝聘為例,《異義》:“《公羊》說:諸侯近年一小聘,三年一年夜聘,五年一朝皇帝。《左氏》說:十包養二年之間,八聘,四朝,再會,一盟。謹案:《公羊》說虞、夏制,《左氏》說周禮。《傳》曰:‘三代分歧物’,明古今異說。”【20】《公羊》《左傳》對朝聘軌制說各分歧,許慎并未嚴斷長短、往此取彼,而是將其分疏為虞、夏、周三代之制。這種將今古文經說納進先王之道的歷史縱深,以“多元的圣人之法”調和經學牴觸的思緒,在《異義》之中并非孤例,對鄭玄經學產生了深遠影響【21】。

 

《白虎通》與《異義》互有異同,在東漢經學一統的歷史趨勢中,我們可以更為深刻地輿解二者的經學差異。前者是來自廟堂的、基于今文立場的經學一統,后者是來自儒林的、基于古文立場的經學一統。即便二者隱然有相爭之意,所爭亦不在經本經說、博士利祿,而在孰能再度實現經學一統。《異義》與《白虎通》在裁斷經說、融通今古的經學標的目的上高度分歧,體現出東漢經學一統年夜勢中今古文經學充滿張力的共鳴。那些認為許慎對今文經學“憤世嫉俗”、具有難以調和的“斗爭精力”的觀點,生怕難以涵蓋許慎經學的全貌。跳出對立式的學術思維,我們看到,許慎的學術氣魄不在于對今文經學的周全對抗,而在以士人之身擔當經學一統的文明任務。之所以說《異義》是一部“大志勃勃”的經學著作,事理正在于此。深言之,這一大志壯志可以上溯至孔子。《孟子》說:“王者之跡熄而《詩》亡,《詩》亡然后《年齡》作……孔子曰:其義則丘竊取之矣。”【22】又引孔子之言曰:“知我者其惟《年齡》乎!罪我者其惟《年齡》乎!”【23】《年齡》為孔子素王之道,東漢后期平易近間經學的勃興,深入繼承了孔子這一精力。無論許慎裁斷經學,還是何休構建“張三世”“存三統”的歷史哲學,抑或是鄭玄以《周禮》樹立霸道幻想,都在平易近間經學中寄寓了“平全國”的高尚幻想。東漢后期經學的“素王”意識,在中國經學史上具有最基礎性的影響。

 

當然,《異義》也有其內在缺點,就像《白虎通》統一經學的盡力最終“夭折”一樣,《異義》也不是一部勝利的定論之作。許慎與《白虎通》分歧,鄭玄亦與許慎分歧——無論是今文還是古文立場,這種“經說裁斷”的方法都難以敉平聚訟,反而會引發進一個步驟的異說紛紜。究其緣由,在于它缺少一種堅實的學術依據,來樹立起完全、深入而統一的經學體系。正如陳澧所言:“許叔重《異義》之學,有分歧而無宗主。”【24】那么,許慎可否戰勝這一缺點,在兩漢經學的一統之道上更進一個步驟呢包養網?這是我們接下來需求答覆的問題。

三、文字與經學:《說文解字》的經學內涵

 

對許慎經學的根究,最終指向了對《說文》經學內涵的懂得。《說文》雖為小學專書,但小學與經學之間本來就有千絲萬縷的聯系。許慎世稱“五經無雙”,《說文》周全接收了兩漢經學中的用字、訓詁與經說,具有廣闊的經學視域。《說文敘》強調“蓋文字者,經藝之本,王政之始”【25】,認為文字具有基礎性的經學意義,是經典解釋與霸道次序的雙重基點。在《異義》之后,許慎窮盡畢生精神創制《說文》,這生怕不是語言學意義上的“編字典”那么簡單。《異義》與《說文》的精力傳承安在?《說文》若何體現許慎經學的大志壯志?這都是必須沉思的問題。我們認為,許慎由經學走向小學,其包養焦點意圖恰是要以漢字為基礎進一個步驟實現經學的統一性。這表現為三個層面:

 

起首,貫通群經是經學一統的學術條件,《說文》繼承了《異義》以古文本位而兼取今文的經學立場,展現出博洽群經、囊括今古的通學格式。許慎少時“博學經籍”,兼通今古文學,其后受學于賈逵,周全繼承古文之學。《說文敘》:“其稱《易》孟氏、《書》孔氏、《詩》毛氏、《禮》周官、《年齡》左氏,《論語》《孝經》,皆古文也。”【25】諸家皆為古文,唯有孟氏《易》的經學歸屬頗有爭議。如劉師培認為“孟氏”為“費氏”之誤,王國維認為此為許慎“牽率書之”,馬宗霍、楊樹達以孟《易》為古文,其說皆缺乏守信【26】。葉國良指出,孟氏《易》當為今文,許慎之所以不取古文費氏《易》,是因為費氏僅僅根據《彖》《象》《系辭》等解說經文年夜意,缺少對《周易包養》的訓詁說解,無法滿足《說文》“引經解字”的需求【27】,這一解釋更為可托。孟氏《易》確為今文,足見許慎之通學氣象。此外,《說文》引通人說中亦可見其立場。許慎博采通人凡32家,此中漢人29家,征引最多者為司馬相如(11例)、揚雄(13例)、杜林(17例)、賈逵(17例)4人。司馬相如為小學家,揚雄為今文經學及小學家,杜林為古文經學及小學家,賈逵為古文經學,兼通今文。在四人之外,另有小學2人(爰禮、王育),古文經學5人(桑欽、劉歆、班固、衛宏、徐巡),今文經學5人(董仲舒、夏侯始昌、京房、歐陽喬【28】、劉向),學派不明者13人(淮南王、宋弘、傅毅、張林、譚長、官溥、尹彤、黃顥、莊都、張徹、周盛、寧嚴、逯安)。我們看到,許慎“博問通人”的范圍極廣,包含了一批未見于史籍的漢代學者。自征包養引比重而言,以小學與古文經學為宗,多引司馬相如、揚雄、賈逵、杜林之說;自征惹人數而言,古文與今文不分軒輊,僅多出2人罷了。需求留意的是,董仲舒、劉向、揚雄為今文經學,劉歆、班固、賈逵為古文經學,與此同時,他們還是兩漢通學傳統中的焦點人物,更可見《說文》的“通人觀”衝破了今古文經學的領域。

 

安身古文以樹立通學,包養因通包養學而不拘于今古文領域,從而對今文經學兼收并蓄,這是許慎經學的內在邏輯。《說文》對今文經學的接收,重要表現在經本、經說兩個層面【29】。自經本而言,許慎根據形義統一原則,收取今文用字以為本字。在毛《詩》與三家《詩》的對比中,《說文》或以三家《詩》為正篆本字,不取毛《詩》;或以三家《詩》為正篆本字,別收毛《詩》為記錄其他詞義之本字;或以三家《詩》為正篆本字,以毛《詩》為重文;或以三家《詩》為引經中之本字。“許書雖《詩》稱毛氏,而實亦兼采三家,其取舍之道,則以本字本義為依歸者也。”【30】自經說而言,兩漢經學為《說文》釋義供給了堅實基礎。許慎不單接收了毛亨、孔安國、鄭眾、賈逵等人的古文經注,也充足參考了《白虎通》、孟氏《易》、魯《詩》、韓《詩》、歐陽《尚書》《公羊傳》《谷梁傳》、今文《孝經》中的今文經說,展現出廣博的通學格式。

 

其次,《說文》以小篆字形為依據,對九千多個漢字進行形義統一的形訓說解,此中包含大批的經典用字與思惟概念。與《白虎通》義理聲訓一樣,《說文》形訓也是一種體系性的經學正名。在漢人眼中,“名”既指語言,亦指文字。《論語》“必也正名乎”鄭注:“正名謂正書字也。古者曰名,當代曰字。”【31】正因這般,根究漢語音義理據的聲訓與根究漢字形義理據的形訓,都具有了正名的意味。許慎是漢代形訓的集成者與規范者,《說文》形訓體現出雙重之“正”——既以小篆正隸書之名,亦以漢字正聲訓之名。

 

自前者而言,許慎據小篆說解字義,無力批評了自隸書妄說字義的現象。以對“水”的說解為例,《年齡元命苞》:“水之為言演也,陰化淖濡,流施潛行也。故其立字兩‘人’交‘一’,以中出者為水。一者數之始,兩人譬男女,言陰陽交,物以一路也。”【32】緯書根據隸書說解字義,把“水”的擺佈筆畫釋為兩個相對的人形,二人交合,中間一豎是“中出者為水”。《說文》根據小篆說解字義,《水部》:“水,準也。南方之行,象眾水并流,中有微陽之氣也。”小篆之體現出“水”的造字之意,它是“眾水并流”的象形,遠較緯書之說可托。在此基包養平台推薦礎上,許慎根據坎卦之象將“水”中間一筆釋為“微陽之氣”,更體現出字理與義理的貫通。以小篆正隸書之名,意味著古文經學對今文經學的挑戰。《說文敘》:“諸生競說字解經誼,稱秦之隸書為倉頡時書,云父子相傳,何得改易。乃猥曰馬頭人曰長、人持十為斗、蟲者屈中也……皆分歧孔氏古文,謬于史籀。陋儒啚夫,玩其所習,蔽所希聞,不見通學,未嘗睹字例之條。”【33】此處“諸生”“陋儒”指今文博士之學,“通學”指尊尚博學的古文經學,許慎對今文經學的批駁最終指向了“通學”的宏闊境界。

 

自后者而言,《說文》以小篆形體為據,對兩漢聲訓進行了接收與改革。聲訓是經學正名的主要方式,《說文》中亦有大批聲訓,共計882例。值得留意的是,《說文》聲訓對音義關系的闡明,以漢字形義為最終權衡標準。以“君”為例,或訓為“群”,或訓為“原(源)”,或訓為“元”,或訓為“權”,或訓為“溫”,此中以“君,群也”最具代表性,《荀子》《逸周書》《呂氏年齡》《年齡繁露》《韓詩外傳》《白虎通》皆從其說,認為“君”的名義在于群聚萬平易近。許慎獨樹一幟,聲訓為“尊”。《口部》:“君,尊也。從尹。發號,故從口。”這一訓釋與漢字字意密不成分:“君”是由尹、口組成的會意字,“尹”為把握政權之尊者,“口”為發號施令之行為,《說文》聲訓遭到了字意的框定與影響。這種自文字以裁斷聲訓的思緒,涵蓋了《說文》小篆中象形、指事、會意、形聲的分歧類型。正如董婧宸所言:“《說文》聲訓有著極為特別的形訓特點——無論是對單個詞的部分推源、系源,還是整體性的音義關系的闡明,《說文》的聲訓都以文獻的本字本義為依據,具有闡明音義來源、說解小篆構意的雙重感化。”【34】在經學視域中,從《白虎通》的聲訓為本到《說文》的形訓為本,不僅是訓詁方式的改變,更是正名機制的轉型。正名是經學世界的基礎,這意味《說文》從最基礎上改變了《白虎通》代表的今文經學的名實次序。這種帶有“反動性”的正名轉型,延續了《異義》的經學幻想——無論是對今文經學的挑戰,還是對經學次序的重構,《說文》也是一部“大志勃勃”的作品。

 

通過《說文》形訓,許慎構建起“本字—本義”的說解體系。由于《說文》與經學的緊密關聯,這一體系也是“漢字—經義”的整體次序。五經文獻多有假借,字詞關系復雜多變,《說文》則樹立起形義之間的密合關系,讓經典詞義必得其本字。如《書·盤庚》:“弔由靈。”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:“弔者,《釋詁》云:‘至也。’《說文》作,解同。”【35】“弔”有“至”義,故《說文》以從辵之“”為本字,類似現象極為常見。形義統一是《說文》釋義的第一原則,此中蘊含著“以字正經”的經學理路。通過系統性的形訓說解,許慎將兩漢經注、經說納進了以漢字為樞紐的體系之中。值得留意的是,《說文》中的一些形訓也由此具備了經學裁斷的特點。以“社、稷”為例,今文經學以“社”為土神,以“稷”為五谷之長而為谷神;古文經學以“社”為共工之子句龍,為上公;“稷”為列山氏之子,周棄亦曾為之。《異義》從古文,《說文》從今文,并引《年齡傳》以兼存包養網其說。《示部》:“社,田主也。從示土。《年齡傳包養網》曰:共工之子句龍為社神。”《禾部》:“稷,也,五谷之長。從禾畟聲。”《說文》之說是形義統一原則的產物,社字從土,故為土神,稷字從禾,故為谷神,體現出據形裁斷的特點。對于許慎經說的前后差異,段玉裁認為《異義》早出,《說文》當為“暮年定論”【36】。我們認為,《說文》之所以能成為“定論”,不僅在于成書遲包養網比較早,更在學術理路之分歧。前文指出,《異義》缺少一種堅實的、體系性的學術依據,《說文》則以漢字的形義統一為基礎,衝破了《異義》裁斷經說的方法,樹立起“以字正經”的新理路。作為人文世界的源頭,無論漢字的根源性、表意性還是體系性,都為許慎會通形義、整齊經說,從而樹立貫通六合人的一統次序供給了主要支撐。

 

最后,就像《白虎通》建構龐年夜的天人統系一樣,在《說文》小篆的形義體系中,也蘊含著貫通天人、囊括萬類的經學次序。這一次序深受《周易》象數之影響。前文談到《說文》取孟氏《易》的問題,我們認為,除了滿足許慎“引經解字”的需求之外,孟氏《易》更為《說文》供給了最基礎性的思惟參照。孟氏《易》的基礎精力在于通過卦爻與歷法的結合,從頭融通天人之義。這種將陰陽、卦象、爻變、律歷、蓍數、占卜融匯一爐的《易》理建構,深入回應了兩漢經學建構天人一統的慷慨向包養網。從孟喜、京房以《易》卦統攝律歷,到劉歆自《周易》建構天人古今次序,構成了經學一統的《易》學脈絡。這一脈絡對許慎產生了主要影響,為安身漢字樹立六合人次序供給了學理基礎。可以說,這是《說文》取孟氏《易》的最基礎緣由。

 

在《說文》中,許慎以部首統攝眾多漢字,此中基礎性的獨體部首——“文”,重要是由象形字組成的,具有與《易》象高度類似的人文符號特點。“象”是《周易》哲學的最基礎范疇,圣人在眾多物象中提取卦爻符號,代表六合萬物中的基礎現象。這是萬物天生的根源性環節,它不斷“引而伸之”,以重卦的方法代表世間萬類,成為了掌握宇宙規律的樞紐。正如馮友蘭所言:“《易》之為書,即所以將宇宙諸事物及其發展變化之公例,以簡明之象征,摹擬之,代表之,以便人之取法。《易》之一書,即宇宙全體之一縮影也。”【37】在許慎看來,文字的創制規律與《易》卦如出一轍。“文者,物象之本”,造字是從物象中提取字象的過程。《說文敘》說:“仰則觀象于天,俯則觀法于地,視鳥獸之文,與地之宜,近取諸身,遠取諸物,于是始作《易》八卦。”【38】這既是畫卦取象之法,也是漢字取象的基礎機制。《說文》部首與《易》象的符號個性,讓它們具有了意象性、根源性、統攝性的特點,不僅展現出小篆構形系統的客觀規律,更成為建構貫通六合人的經學次序的樞紐。在《說文》部首結構中,以“一、上、示”為首,代表天道;以“人、、匕、從、比”為中,代表人性;以“二、土、垚、堇、里”為殿,代表隧道,展現出六合人的整體框架。《說文》部首“始一終亥”,一為六合萬物之始,亥為天干地支之終,“亥而生子,復從一路”,此中蘊含著面向未來的生生不息。這種天生循環的內在規律,亦與《周易》始“乾元”而終“未濟”的生生之道相合。《說文》共有540部,540是9×6×10的結果。九為陽數之極,六為陰數之極,十為全數。部首不僅有“象”的內涵,更體現出“數”的意義,呈現出包羅萬象、次序井然的世界圖景。可以說,《說文》對經學一統的新嘗試,最終體現在許慎對漢字部首體系的收拾與建構之中。

 

總之,《說文》以小學的方法,對東漢經學重建一統的最基礎問題進行回應。假如說《異義》的經說裁斷缺少“宗主”的話,在《說文》中,漢字就是許慎經學的新的“宗主”。許慎衝破了《異義》的經學形式,通過系統性的形訓正名開啟了“以字正經”的新路徑,展現出基于文字系統的六合人次序。在這一意義上,《說文》代表了許慎經學的完備形態。

結論:許慎的經學史定位

 

安身東漢經學的一統年夜勢,我們對許慎經學進行了貫通考核,展現出《異義》與《說文》以經學正名、經說裁斷、天人統系為基礎框架的經學世界。可以說,許慎經學體現出小學與經學的統一性,對它的深刻懂得,也意味著對小學與經學既有研討形式的衝破。

 

自小學而言,《說文》與《異義》長期被劃進分歧的學科領域,學界對許慎經學的關注集中于后者。《異義》并非完璧,無限的輯佚資料無法展現許慎經學的全貌。與此同時,《說文》是字書而非經注,其經學內涵是一種“間接性”的展現,學界重要從語言文字角度探討《說文》與五經的釋義關聯,相關經學研討聚焦于“引經”體例,對《說文》經學的整體理路缺少深刻懂得。《異義》與《說文》的分歧待遇,折射出現代學科劃分給經學研討帶來的影響與窘境。當經學年夜廈被拆解為分歧類型學術質料,再依照現代學術的設計圖從頭組構時,不僅導致了文獻歸屬上的限制,也帶來了文獻內涵的掩蔽。隨著《說文》徹底的“語言文字學化”,許慎經學包養網的研討也墮入了停滯狀態。想要改變這一現狀,必須衝破學科領域的限制,將許慎之學作為一個前后連貫的整體,納進兩漢“經學—小學”的緊密關聯中進行綜合考核。《異義》與《說文》構成了許慎完全的學術世界,在經學與小學的聯動中,它們指向了經包養網學一統的總體標的目的。

 

自經學而言,許慎歷來被視為經今古文之爭的代表人物,“《說文解字》的編成,正顯示古文經學有堅實的基礎,無力量排擠今文經學”【39】。這種觀點提醒了許慎與今文經學的差異性,但由于過于強調二者的對立,也相對疏忽了他博洽群經、兼收并蓄的通學格式。在兩漢經學一統的新視域中,我們看到了許慎與今文經學的基礎個性。《白虎通》是來自廟堂的經學一統,在貫通群經的基礎上,通過正名、裁斷與統系三個層面的任務來統一經學。無論是它開啟的經學標的目的,還是供給的經學框架,都對許慎甚至東漢經學產生了深遠影響。在《白虎通》之后,許慎安身平易近間古文經學,繼續回應若何重建經學一統的問題,彰顯出“丘竊取之”的自負與擔當。《異義》以古文為主進行經說裁斷,這是與《白虎通》的直接對話;《說文》在小學字書中展現形訓正名、以字正經、建構體系的經學內涵,更是對《白虎通》的周全呼應。小學與經學本就密不成分,《說文》則徹底實現了二者的統合。當然,許慎經學也有缺乏之處——《異義》導致了進一個步驟的經學聚訟;《說文》僅憑漢字難以裁定兩漢經說中的復雜現象,皇帝是六駕還是四駕,圣人是有父還是無父,這些問題都不是漢字所能解決的;在整體上,漢字次序亦難免與經學次序相隔一間。某種意義上,鄭玄經學恰是對許慎經學的繼承與揚棄。他接收了許慎經學的小學基礎與古文本位,不僅有《六藝論》《駁五經異義》這樣的五經總義之作,更以《周禮》為中間遍注群經,完成了焦點經典的轉移與再闡釋。“以禮統經”和“以字正經”比擬,具有更強的經學統攝力。盡管許鄭之學多有分歧,但在倡導通學、安身平易近間、重歸一統的總體標的目的上又高度分歧。可以說,許慎不愧為東漢以士人成分統一經學的前驅。在東漢經學的一統年夜勢中,展現出一條揚棄了經今古文之爭的、具有深入個性的經學史脈絡。在這一脈絡中,許慎上承賈逵,下啟鄭玄,他不僅是篤守古文經學的年夜儒,更是兩漢經學由決裂到一統、由廟堂到平易近間的歷史趨勢中的焦點人物。

注釋
 
1相關綜述參見劉青松:《包養〈白虎通〉義理聲訓研討》,北京:商務印書館,2018年,第4-5頁。
 
2郜積意:《宣、章二帝與兩漢章句學的興衰》,《漢學研討》2007年第1期。
 
3范曄:《后漢書》卷32,北京:中華書局,1965年,第1122頁。
 
4范曄:《后漢書》卷3,第137-138頁。
 
5班固:《漢書》卷36,北京:中華書局,1962年,第1972頁。
 
6范曄:《后漢書》卷48,第1599頁。
 
7 參見張廣保:《〈白虎通義〉軌制化經學的主體思惟》,姜廣輝主編:《經學今詮三編》,沈陽:遼寧教導出書社,2002年,第301頁。
 
8 董仲舒撰,蘇包養網輿義包養網證:《年齡繁露義證》卷10,北京:包養中華書局,1992年,第285、293頁。
 
9 劉青松:《〈白虎通〉義理聲訓研討》,第3頁。
 
10 任繼愈主編:《中國哲學發展史》(秦漢),北京:國民出書社,1985年,第472頁。
 
11 范曄:《后漢書》卷35,第1203頁。
 
12 陶方琦:《許君年表考》,丁福保編纂:《說文解字詁林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8年,第938頁。
 
13 高超:《許慎生平行跡考》,《高超文輯》,臺北:拂曉文明事業公司,1978年,第509頁。
 
14 諸可寶:《許君疑年錄》,丁福保編纂:《說文解字詁林》,第963-964頁。
 
15 張震澤:《許慎年譜》,沈陽:遼寧年夜學出書社,1986年,第92頁。
 
16 程元敏:《漢經學史》,新北:臺灣商務印書館,2018年,第394頁。
 
17 班固撰,陳立疏證:《白虎通疏證》卷1,北京:中華書局,1994年,第1-2頁。
 
18 許慎撰,陳壽祺疏包養證:《五經異義疏證》卷下,北京:中華書局,2014年,第198頁。
 
19 程元敏:《漢經學史》,第394頁。
 
20 許慎撰,陳壽祺疏證:《五經異義疏證》卷中,第164頁。
 
21 關于鄭玄經學中“圣人之法的多元化”,參見陳壁生:《經史之間的鄭玄》,《哲學研討》2020年第1期。
 
22 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·孟子集注》卷8,北京:中華書局,1983年,第295頁。
 
23 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·孟子集注》卷6,第272頁。
 
24 陳澧:《東塾讀書記》卷15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2012年,第254頁。
 
25  許慎撰,徐鉉校定:《說文解字》卷15上,北京:中華書局,2013年,第317,317頁。本文所引《說文》訓釋,皆取此本。
 
26 相關駁論參見黃永武:《許慎之經學》,臺北:臺灣中華書局,1972年,第18-22頁。
 
27 葉國良:《論許慎經學的幾包養網個問題》,《中國經學》第8輯,桂林:廣西師范年夜學出書社,2011年。
 
28 據《段注》之說,歐陽喬即歐陽高,為今文歐陽《尚書》。
 
29 參見孟琢、尹夢:《〈說文解字〉取今文經學考》,《風俗典籍文字研討》第18輯,北京:商務印書館,2016年。
 
30 黃永武:《許慎之經學》,第357頁。
 
31 劉寶楠:《論語正義》卷16,北京:中華書局,1990年,第520-521頁。
 
32 趙在翰輯:《七緯(附論語讖)》卷24,北京:中華書局,2012年,第413頁。
 
33 許慎撰,徐鉉校定:《說文解字》卷15上,第317頁。
 
34 董婧宸:《〈說文解字〉聲訓與〈說文〉六書的形體剖析–論〈說文解字〉聲訓的形訓特點》,《風俗典籍文字研討》第21輯,北京:商務印書館,2018年。《說文》聲訓的數量統計亦參考此文。
 
35 孫星衍: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,北京:中華書局,2004年,第240頁。
 
36 許慎撰,段玉裁注:《說文解字注》7篇上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1988年,第322頁。
 
37 馮友蘭:《中國哲學史》,北京:中華書局,2014年,第396頁。
 
38 許慎撰,徐鉉校定:《說文解字》卷15上,第316頁。
 
39 范文瀾:《中國通史》第2冊,北京:國民出書社,1994年,第293頁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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